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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书画纵横网

时间:2014-11-21 17:51:33  来源:中国书画产业联盟网  作者:沈语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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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作者按]去年年底,接到“书画纵横网”杨新国先生的电话,嘱我为其即将出版的书法新作集撰写一篇序文,我感于彼之诚意,一口答应下来;尽管深知自己冗务缠身,不知何年何日方能兑现承诺。果不其然,这篇序文一拖再拖,直至今年五一假期期间,才得以匆匆写出。其间杨先生已催促多次矣。特此说明,以为纪念云。]

 

回顾我20多年的治学生涯,我认为曾经经历过两个高峰期,其间则是曲折和沉寂。2003年10月,拙作《20世纪艺术批评》由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出版,这是之前数年的工作结果(包括在剑桥大学哲学系和艺术史系的访问),它标志着我的事业的第一个高峰。2009年5月,拙译《塞尚及其画风的发展》(罗杰·弗莱著)、《艺术与文化》(格林伯格著)同时出版,最终促使“艺术理论与批评译丛”(江苏美术出版社)的诞生,这标志着我的事业的第二个高峰。

 

而在这两个高峰之间,大约从2004年初直到2007年底,则是一个低谷。突然之间,我好像失去了方向。这可能与《20世纪艺术批评》一书有关。2001至2003年整整三年激昂亢奋的研究和殚精竭虑的写作,已使我身心俱疲,无法再从事任何严格意义上的学术工作。因此,我的兴趣开始自动地(完全不经意地)转向他处。开始是欧洲艺术电影,那是一个疯狂淘碟的时代。观赏和学习欧洲电影大师的作品,成了疗养的最好手段;同时,我也再一次沉溺于书画临习和创作,对中国书画,特别是黄宾虹的艺术有了新的认识。大约自2006年开始,我在互联网上偶然看到“书画纵横”这个网站(当时还是“书法纵横”)。它丰富的图片资源和严谨的管理制度,一下子就吸引了我,使我在此后差不多两年时间里,将“书画纵横”当作了学习和打发时光的主要空间。

 

我记得我最初感兴趣的,是它的图片资源。尽管在一开始,那些图片基本上还是印刷出版物的扫描件,不过,对于我这样一个从事艺术史教学的教师来说,这些图片立即就可以转化为教学资源,这是何等幸运的事!但慢慢地,网站的其他意义也开始显示出来:它不再仅仅有一些可用的资源,而且本身就是教学的一个很好的辅助手段。顺便说一下,那也是我大规模接触网络的开始。起初,跟一切初上网络的“菜鸟”一样,我只是感到好奇,但并没有估计到网络环境的复杂性,不可避免地与网友发生(后来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的)争吵。但很快地,我就明白了它的意义所在:除了提供大量几乎唾手可得的图片资料外,它还是一个交友和交流信息的平台。

 

正是在这样一种认识中,我结识了“书画纵横网”的创始人杨新国先生。通过多次电话交流,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直率和爽快的人。后来,我还认识到,他为“书画纵横”的创办、成长、经营和管理,呕心沥血,几至于倾家荡产。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,有一回在长长的通话里,我是如何劝说他回到老家去(他当时在西安),回到妻儿身边去,不要为了一个网站(虽然它已经成为他的全部事业所在:他已经办理了停薪留职)而弄到妻离子散,最后连饭碗都丢掉的地步,等等。我赞赏他对事业的执着,赞赏他对保存国粹、发扬国光的一份责任心,但是不赞成他那种不顾一切、“与网站共存亡”的态度。

 

那时,我对书画纵横网的眷念之感,已经不仅仅来自与新国先生的友谊,更多地来自我在那里开辟的教学和写作空间。从2006年到2007年,我已经在“书画纵横网”上耗费了大量时间。这一点,从现在还能搜索到的《雪泥集》和《速写薄》这两个长长的帖子中可见一斑。我将这两个长长的帖子当作了自己的日记,几乎什么都写。从后来为了醒豁眉目而稍加整理的目录来看,它其实已经成了我的个人博客,主题涉及到方方面面,例如《洪丕谟先生一周年祭》(第28-75楼,以下类推)、《谈读书与就业》(76-90)、《艺术史学科与英美大学教育体制》(91-137)、《什么是行为艺术?》(138-147)、《关于〈20世纪艺术批评〉的对话》(148-168)、《谈做学问与社会介入》(169-200)、《〈电影随笔〉之侯麦篇》(201-222)、《与庄楚兄论如何读古书》(277-334)、《中医引出的话题》(335-354)、《沈语冰谈“四十不惑”》(440-448)、《想起了塔尔科夫斯基》(449-479)、《沈语冰藏正版CD目录》(487-495)、《剑桥札记》(496-511)《再谈塔尔科夫斯基》(512-515)、《电影随笔》(516-568)、《音乐手记》(598-664)、《沈语冰在“浙江人文大讲堂”》(680-691)、《〈西方艺术史〉课程学生演讲点评》(737-1129)、《什么是大学精神?》(1130-1155)

 

这个长达一千多楼的帖子,几乎涵盖了当时我每天所思所做的一切。承蒙新国先生及书画纵横网诸多网友的支持,像这样的帖子,常常回复踊跃,互动频繁,令我多所受益。当然,它也影响了一些网友,例如,晚至2010年10月,亦即这个帖子开篇差不多5年后,还有网友在它后面留言。有一位叫“青虹”的新加坡青年画家(顺便说一句,她后来成了我的研究生),正是在诸如《雪泥集》这样的帖子里,最初认识了我,了解我的志趣,从而迈出了人生的全新一步。

 

与此相似的,是另一个长帖,名为《速写薄》。顾名思义,这个帖子更像一本作家的日记薄或艺术家的速写薄。这个帖子的开篇是这样写的:


  自07元旦搬家以来,先是上网碰到了一些技术问题,后来则忙于整理书房和碟片架,再后来则购置了全套古典音乐欣赏器材,每天沉浸于音乐和碟片中,接着春节来临,又耽于读书,次则规划新年工作计划(包括07年国家课题的申报,以及正在与出版社接洽当中的,关于翻译出版一套美术史与视觉文化丛书的方案),以上种种令我无暇上网,所以最近两个月来,还没有在书法纵横上写过帖子。

  昨日新学期上课第一天,课程名称是《西方人文名著选读》。在解释什么叫做“人文学”的时候,介绍北大引进的一本美国教材,叫The Art of Being Human(中译本书名《艺术:让人成为人——人文学通识》),其中有电影一章,顺带就讲到了电影。没料到我提到的电影大师和名片,学生们非但大多数都没有看过,就是人名都没有听说过。这个问题就严重了。一个据说受过高等教育,而且是在全国排名颇靠前列的“名校”读文科的学生,已经到了本科三年级下,居然没有听说过伯格曼、费里尼、塔尔科夫斯基,或者根本没有看过《野草莓》、《八部半》、《乡愁》,说得不客气点,简直是一桩丑闻。这种情况说明了目前大学人文通识教育之匮乏,已经严重到了何种程度。

  我有“好为人师”的职业病,说到这种情况,总免不了要力校时弊,慷慨陈词,所以,尽管深知在一个书法论坛上发这些与书法毫无关系的东西,惹人生厌,但还是要罗嗦个没完。唉!他们是我的学生!我是他们的班主任!我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带领他们从这种无知状态中走出来(非惟无知,而且对于自己的无知保持“无知”)。人生最大的悲哀,其实不是无知,而是不知道自己无知,对世界缺乏好奇!

  我好奇!喜爱一切让我感动,让我深思的东西,喜爱西洋古典音乐,喜爱莫扎特和贝多芬,就像喜爱唐代墓室壁画、宋元山水、明代家具、历代名碑帖一样。我也喜爱文学(特别是小说)和美术,喜爱电影。我为自己不能理解博尔赫斯、卡尔维诺而痛苦,为自己不能欣赏斯特拉文斯基和勋伯格以下的音乐而感到羞愧(其实恐怕根本没有必要,因为我完全可以说,他们不对我的胃口)。我渴望理解那些超出我理解力的东西,随时准备承认自己的无知,同时,我也为自己能够欣赏(哪怕是稍微有些欣赏)考克多、塔尔科夫斯基若干(而非全部)电影而感到欣喜若狂。我深深地感到,一个人一生的幸福,要么维系于某种宗教情感,要么维系于一种人文关怀,而聆听大师的音乐、阅读古人的字画书籍、观赏天才的杰作,正是与古今中外一切优秀的精神相往来的手段。“上下与天地同流”,非他,此之谓也!

  为此,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诫自己的学生和孩子,保持对世界的好奇,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尤其要有一种谦虚的胸怀,随时作好准备敞开自己的心灵,不要过早地关闭精神的大门,把自己局限在自己的家族、历史的偶然性为我们每个人圈定的灵魂牢笼里。我们每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家庭背景,也不能选择自己的文化和国度,但是,我们却可以选择是要做一个虚心的人,还是做一个自以为是的人!

  眼下我正在做的一个尝试,就是为自己的学生开放星期五。我将在自己家里恭侯学生们的到来。“开放星期五”的目的是要为学生提供一个非体制性的课程,欣赏纯正的艺术,进行真正的思想交流(甚至在学校课堂里都免不了有师生之间的种种戒律)。我希望在一种居家或访友的气氛中,进入一种纯粹的艺术享受。

  以下是我为“开放星期五”拟定的初步计划:1、费里尼:《卡比利亚之夜》;2、伯格曼:《野草莓》;3、布努艾尔:《欲望的隐晦目标》;4、黑泽明:《罗生门》;5、塔尔科夫斯基:《乡愁》;6、特吕弗:《四百击》;7、基斯洛夫斯基:《蓝》。希望诸位提出合理化建议,把这个事情做好,做漂亮。2007年2月28日沈语冰

 

事实上,这个计划在执行过程已经做出了多项改变,原定黑泽明以下的导演暂且全部搁置,而前三位大师的影片则增加了《甜蜜的生活》、《秋天奏鸣曲》及《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》。也就是说在那一年的春季学期里,我的“开放星期五”活动主要集中于三位导演。

 

我的计划得到了意料不到的强烈反响,每次前来观看影片的学生多达二、三十人,挤满了我的整个客厅。而且,学生的来源也从原先我自己班里的本科生,扩展为来自不同校区、不同学习程度的研究生和博士生。通常,我们从下午两点开始看电影,四五点钟以后,进行自由讨论。由于不是正式课程,既没有学分,也没有任何其他好处,这些学生完全出于对电影的爱好和兴趣才参加,这使得我们的自由言谈变得格外富有成效。

 

这个最初发起于“书画纵横网”的活动,其后果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。我的“开放星期五”活动几乎得到了一致的好评,为此《中国教育报》作了专门报道,中国教育电视台的“教育人生”栏目还为此做了长达半小时的专题。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书画纵横网的传播效率。

 

当然,超出我想象的事还远不止这些。就在我们这些电影的业余爱好者们,在书画纵横这样一个完全非电影专业的论坛上,看看电影,谈谈心得,与世无争,其乐融融的时候,北京某电影学院的退休教授的弟子忽然转来一篇帖子,题为《什么是电影?》。其基本内容是:“电影的本质就是似动+记录,如果你们不从‘什么是电影?’这样的本体论问题着手来谈论电影,那么你们就完全不懂电影。而不懂电影的人谈论电影,轻则误人子弟,重则污染中国电影理论环境!”呵呵,好大的帽子!好大的口气啊!就在我对这种看待问题的方式表示最低限度的疑问后,电影学院的那位退休教授就以一付最令人非夷所思的恶狠狠的嘴脸,对我进行人身攻击,然后伙动他的徒子徒孙们在网络上对我实施大规模的妖魔化。

 

因此,我认识到,网络是一把双刃剑,可以用好,也可以用坏。如今,网络正以令人难于想象的速度飞速发展,不仅论坛、博客等仍在发挥重要作用,更有微博等新形式粉墨登场。如何在利用好科技带来的便利的同时,制约人性之恶无限制的膨胀,仍然是一个亟需解决的难题。

 

我对书画纵横网的感情既很深厚,也很复杂。它见证了我事业上的消沉期(这可能也是我当时沉溺于网络的原因之一),也伴随着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,使我即使在状态低迷的时候,也能有所作为,为人生和事业的第二个高峰期积蓄能量。我真心希望,新国先生和他的书画纵横画,能够继续造福书画界,乃至造福整个文化界。我也诚挚期盼,网络世界虽然是虚拟世界,但人们仍然要宽大为怀,平等待人,保持现实世界维系正常社会秩序的那些最起码的礼节,否则,网络世界将无异于动物出没的丛林。

 

最后,让我引用最近收到的一封读者来信来结束本文,它最能说明书画纵横网的价值,以及我为什么念兹在兹地感激它的原因:

 

    沈语冰老师,您好!

 

    偶然在一个艺术网站上读到您的文章,很快为之吸引。在一篇文章里,您写道:

 

    “喜爱一切让我感动,让我深思的东西,喜爱西洋古典音乐,喜爱莫扎特和贝多芬,就像喜爱唐代墓室壁画、宋元山水、明代家具、历代名碑帖一样。我也喜爱文学(特别是小说)和美术,喜爱电影。我为自己不能理解博尔赫斯、卡尔维诺而痛苦,为自己不能欣赏斯特拉文斯基和勋伯格以下的音乐而感到羞愧(其实恐怕根本没有必要,因为我完全可以说,他们不对我的胃口)。我渴望理解那些超出我理解力的东西,随时准备承认自己的无知,同时,我也为自己能够欣赏(哪怕是稍微有些欣赏)考克多、塔尔科夫斯基若干(而非全部)电影而感到欣喜若狂。我深深地感到,一个人一生的幸福,要么维系于某种宗教情感,要么维系于一种人文关怀,而聆听大师的音乐、阅读古人的字画书籍、观赏天才的杰作,正是与古今中外一切优秀的精神相往来的手段。‘上下与天地同流’,非他,此之谓也!”

 

    这段话深深打动了我,仿佛替我说出了模模糊糊在自己头脑之中,但却从来没有清晰意识到的东西。可惜我已经是博士生,如若早点读到可能会改变曾经的很多选择。

 

    同时得知的还有您组织的“开放星期五”的观影会,不知道它是否还依然存在。现在在欧洲留学,准备毕业后到杭州工作。如果到时候这个观影会还存在,希望可以有机会参加,听您现场解说影片。

很冒昧给您写信,如有烦扰敬请谅解。

 

    祝好!

    (作者署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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